史記_七十列傳汲鄭列傳解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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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閱典籍:《史記》——「史記·七十列傳汲鄭列傳」原文
本篇是汲黯和鄭當時的合傳。汲黯是武帝朝中名聞遐邇的第一流人物。他為人倨傲嚴正,忠直敢諫,從不屈從權貴,逢迎主上,以此令朝中上下皆感敬畏。比如人家謁見傲慢的丞相田蚡,都是卑躬屈膝俯首下拜,而他偏只拱手作揖,見大將軍衛青時亦行平等之禮;兩次奉旨出使,他都中途變卦,或半路而返,或自作主張發放官糧賑濟災民;批評別人的過失,他從來耳提面命不留情面,即使對至尊的君主及其寵幸的權要人物也敢當面諫諍指責,無所顧忌。傳中寫他四次犯顏武帝,三次斥罵丞相公孫弘和御史大夫張湯,言辭都極為尖銳無情。難怪群臣為之震恐、責怨;公孫弘、張湯對他恨之入骨;而武帝雖在背后罵他甚至起過殺心,但又不得不承認他是“社稷臣”而寬容幾分。司馬遷懷著極其欽敬的心情為汲黯樹碑立傳,不多敘政績,而傾全力表彰他秉正嫉惡、忠直敢諫的杰出品格。環繞這個中心,本文運用輻湊之法將眾多的零散材料交織在一起,從多方面的人際關系中反復刻畫人物個性,尤其是一再描寫汲黯同最高統治者武帝和公孫弘、張湯之間的對立與沖突,就使他那漢廷第一直臣的光輝形象被異常鮮明地表現了出來。其中,汲黯那些一針見血、極具個性的言語被大量實錄,其辭之犀利精粹,其情之激切義憤,皆力透紙背,震撼人心,對展示主人公思想品格起到了至為重要的作用。
汲黯信仰黃老學說,崇尚無為清靜之治,這和武帝崇尚儒學,重用酷吏,好大喜功,擾亂民生的“多欲”政治適相抵觸。故本傳表彰汲黯亢直犯上的言行,實質上是肯定了他在一系列現行方針政策上同當權者的斗爭。因此這篇傳記的思想意蘊是復雜而深刻的,它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,而且寓托了作者深切的愛憎之情,誠如古人所云:“汲黯乃太史公最得意人,故特出色寫之。當其時,勢焰橫赫如田蚡,阿諛固寵懷詐飾智如公孫弘、張湯等,皆太史公所深嫉痛惡而不忍見者,故于灌夫罵坐,汲黯面詆弘、湯之事,皆津津道之,如不容口,此太史公胸中壘塊借此一發者也”(牛運震《史記評注》卷十一,轉引自《歷代名家評史記》)。可以說,汲黯便是太史公批評現實政治的代言人,本篇的“發憤”之意是非常鮮明而強烈的。
鄭當時是汲黯的好友,在尊黃老、任俠和居官清廉等方面皆與汲黯一致,因而本篇將他連類于汲黯之后。文中著重表彰了他敬賢下士,竭誠進賢的美德,同時也指出他缺乏汲黯的剛直之氣,有趨從迎合權勢者的缺點。在嚴正直諫方面,他于汲黯差之遠矣。故在作者眼中筆下,二人高下分別,而敘其生平自然也就一詳一略,一重一輕了。
汲黯字長孺,濮陽人也。其先有寵於古之衛君。至黯七世,世為卿大夫。黯以父任,孝景時為太子洗馬,以莊見憚。孝景帝崩,太子即位,黯為謁者。東越相攻,上使黯往視之。不至,至吳而還,報曰:“越人相攻,固其俗然,不足以辱天子之使。”河內失火,延燒千馀家,上使黯往視之。還報曰:“家人失火,屋比延燒,不足憂也。臣過河南,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馀家,或父子相食,臣謹以便宜,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。臣請歸節,伏矯制之罪。”上賢而釋之,遷為滎陽令。黯恥為令,病歸田里。上聞,乃召拜為中大夫。以數切諫,不得久留內,遷為東海太守。黯學黃老之言,治官理民,好清靜,擇丞史而任之。其治,責大指而已,不苛小。黯多病,臥閨閤內不出。歲馀,東海大治。稱之。上聞,召以為主爵都尉,列於九卿。治務在無為而已,弘大體,不拘文法。
黯為人性倨,少禮,面折,不能容人之過。合己者善待之,不合己者不能忍見,士亦以此不附焉。然好學,游俠,任氣節,內行脩絜,好直諫,數犯主之顏色,常慕傅柏、袁盎之為人也。善灌夫、鄭當時及宗正劉棄。亦以數直諫,不得久居位。
當是時,太后弟武安侯蚡為丞相,中二千石來拜謁,蚡不為禮。然黯見蚡未嘗拜,常揖之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,上曰吾欲云云,黯對曰:“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,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!”上默然,怒,變色而罷朝。公卿皆為黯懼。上退,謂左右曰:“甚矣,汲黯之戇也!”群臣或數黯,黯曰:“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,寧令從諛承意,陷主於不義乎?且已在其位,縱愛身,柰辱朝廷何!”
黯多病,病且滿三月,上常賜告者數,終不愈。最後病,莊助為請告。上曰:“汲黯何如人哉?”助曰:“使黯任職居官,無以逾人。然至其輔少主,守城深堅,招之不來,麾之不去,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。”上曰:“然。古有社稷之臣,至如黯,近之矣。”
大將軍青侍中,上踞廁而視之。丞相弘燕見,上或時不冠。至如黯見,上不冠不見也。上嘗坐武帳中,黯前奏事,上不冠,望見黯,避帳中,使人可其奏。其見敬禮如此。
張湯方以更定律令為廷尉,黯數質責湯於上前,曰:“公為正卿,上不能襃先帝之功業,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,安國富民,使囹圄空虛,二者無一焉。非苦就行,放析就功,何乃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?公以此無種矣。”黯時與湯論議,湯辯常在文深小苛,黯伉厲守高不能屈,忿發罵曰:“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為公卿,果然。必湯也,令天下重足而立,側目而視矣!”
是時,漢方征匈奴,招懷四夷。黯務少事,乘上間,常言與胡和親,無起兵。上方向儒術,尊公孫弘。及事益多,吏民巧弄。上分別文法,湯等數奏決讞以幸。而黯常毀儒,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,而刀筆吏專深文巧詆,陷人於罪,使不得反其真,以勝為功。上愈益貴弘、湯,弘、湯深心疾黯,唯天子亦不說也,欲誅之以事。弘為丞相,乃言上曰:“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,難治,非素重臣不能任,請徙黯為右內史。”為右內史數歲,官事不廢。
大將軍青既益尊,姊為皇后,然黯與亢禮。人或說黯曰:“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將軍,大將軍尊重益貴,君不可以不拜。”黯曰:“夫以大將軍有揖客,反不重邪?”大將軍聞,愈賢黯,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,遇黯過於平生。
淮南王謀反,憚黯,曰:“好直諫,守節死義,難惑以非。至如說丞相弘,如發蒙振落耳。”
天子既數征匈奴有功,黯之言益不用。
始黯列為九卿,而公孫弘、張湯為小吏。及弘、湯稍益貴,與黯同位,黯又非毀弘、湯等。已而弘至丞相,封為侯;湯至御史大夫;故黯時丞相史皆與黯同列,或尊用過之。黯褊心,不能無少望,見上,前言曰:“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,後來者居上。”上默然。有間黯罷,上曰:“人果不可以無學,觀黯之言也日益甚。”
居無何,匈奴渾邪王率眾來降,漢發車二萬乘。縣官無錢,從民貰馬。民或匿馬,馬不具。上怒,欲斬長安令。黯曰:“長安令無罪,獨斬黯,民乃肯出馬。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,漢徐以縣次傳之,何至令天下騷動,罷弊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!”上默然。及渾邪至,賈人與市者,坐當死者五百馀人。黯請間,見高門,曰:“夫匈奴攻當路塞,絕和親,中國興兵誅之,死傷者不可勝計,而費以巨萬百數。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,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;所鹵獲,因予之,以謝天下之苦,塞百姓之心。今縱不能,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,虛府庫賞賜,發良民侍養,譬若奉驕子。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于邊關乎?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,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馀人,是所謂‘庇其葉而傷其枝’者也,臣竊為陛下不取也。”上默然,不許,曰:“吾久不聞汲黯之言,今又復妄發矣。”後數月,黯坐小法,會赦免官。於是黯隱於田園。
居數年,會更五銖錢,民多盜鑄錢,楚地尤甚。上以為淮陽,楚地之郊,乃召拜黯為淮陽太守。黯伏謝不受印,詔數彊予,然後奉詔。詔召見黯,黯為上泣曰:“臣自以為填溝壑,不復見陛下,不意陛下復收用之。臣常有狗馬病,力不能任郡事,臣原為中郎,出入禁闥,補過拾遺,臣之原也。”上曰:“君薄淮陽邪?吾今召君矣。顧淮陽吏民不相得,吾徒得君之重,臥而治之。”黯既辭行,過大行李息,曰:“黯棄居郡,不得與朝廷議也。然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,詐足以飾非,務巧佞之語,辯數之辭,非肯正為天下言,專阿主意。主意所不欲,因而毀之;主意所欲,因而譽之。好興事,舞文法,內懷詐以御主心,外挾賊吏以為威重。公列九卿,不早言之,公與之俱受其僇矣。”息畏湯,終不敢言。黯居郡如故治,淮陽政清。後張湯果敗,上聞黯與息言,抵息罪。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。七歲而卒。
卒後,上以黯故,官其弟汲仁至九卿,子汲偃至諸侯相。黯姑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。安文深巧善宦,官四至九卿,以河南太守卒。昆弟以安故,同時至二千石者十人。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,信任宏,宏亦再至九卿。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,出其下。
鄭當時者,字莊,陳人也。其先鄭君嘗為項籍將;籍死,已而屬漢。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,鄭君獨不奉詔。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,而逐鄭君。鄭君死孝文時。
鄭莊以任俠自喜,脫張羽於戹,聲聞梁楚之間。孝景時,為太子舍人。每五日洗沐,常置驛馬安諸郊,存諸故人,請謝賓客,夜以繼日,至其明旦,常恐不遍。莊好黃老之言,其慕長者如恐不見。年少官薄,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,天下有名之士也。武帝立,莊稍遷為魯中尉、濟南太守、江都相,至九卿為右內史。以武安侯魏其時議,貶秩為詹事,遷為大農令。
莊為太史,誡門下:“客至,無貴賤無留門者。”執賓主之禮,以其貴下人。莊廉,又不治其產業,仰奉賜以給諸公。然其餽遺人,不過算器食。每朝,候上之間,說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。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,誠有味其言之也,常引以為賢於己。未嘗名吏,與官屬言,若恐傷之。聞人之善言,進之上,唯恐後。山東士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。
鄭莊使視決河,自請治行五日。上曰:“吾聞‘鄭莊行,千里不赍糧’,請治行者何也?”然鄭莊在朝,常趨和承意,不敢甚引當否。及晚節,漢征匈奴,招四夷,天下費多,財用益匱。莊任人賓客為大農僦人,多逋負。司馬安為淮陽太守,發其事,莊以此陷罪,贖為庶人。頃之,守長史。上以為老,以莊為汝南太守。數歲,以官卒。
鄭莊、汲黯始列為九卿,廉,內行脩絜。此兩人中廢,家貧,賓客益落。及居郡,卒後家無馀貲財。莊兄弟子孫以莊故,至二千石六七人焉。
太史公曰:夫以汲、鄭之賢,有勢則賓客十倍,無勢則否,況眾人乎!下邽翟公有言,始翟公為廷尉,賓客闐門;及廢,門外可設雀羅。翟公復為廷尉,賓客欲往,翟公乃人署其門曰:“一死一生,乃知交情。一貧一富,乃知交態。一貴一賤,交情乃見。”汲、鄭亦云,悲夫!
河南矯制,自古稱賢。淮南臥理,天子伏焉。積薪興嘆,伉直愈堅。鄭莊推士,天下翕然。交道勢利,翟公愴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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